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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著评介

近代中国人测量大海的第一块贝壳

来源:中国网作者:何丙仲2009/09/14

    在封建社会漫长的岁月里,国人一向缺乏对外界的全面认知。鸦片战争前后,林则徐、魏源、徐继畲等人终于睁眼看到了世界,特别是徐继畲利用职便在厦门所编著的《瀛环志略》,被誉为近代“通知世界之南针”。但其局限性在于,所用资料都来自翻译的西方书籍,仍然是“西洋人谈西洋。”

    就在徐氏这部国人首编的世界地理图志出版的1847年,厦门人林首次乘船渡洋,来到美国。他“受外国花旗聘,舌耕海外”,在异域游寓一年多的时间。回国后他将在美见闻、身历和感受写成《西海纪游草》一书,被誉为“近代中国人测量大海的第一块贝壳”。

    林(1824—?)字景周,号留轩,祖籍福建闽县(福州)。幼年家境贫寒,后随伯父迁居厦门。五口通商口岸厦门,当时已是一个“华洋杂处”的大码头,语言天赋很高的他,很快学会了外语,平日靠担任翻译、教授中文为生,以致“素习番语,译文为各国所推重,奉委经理通商事务”。1847年初,林接受美商聘请,前往美国教习中文。

    1847年2月,23岁的林辞别新婚不久的妻子和家人,在广东潮州登上一艘三桅帆船启程奔赴美国。经过140天的舟旅劳顿,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农历六月抵达美国东海岸的纽约。

    初来乍到,林立即被纽约繁华的景象所吸引。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宫阙嵯峨现,桅樯错杂随;激波掀火舶,载货运牲骑;巧驿传千里,公私刻共知;泉桥承远溜,利用济居夷”这样陌生而神奇的大都会和“玉堂铺锦绣,琼宇衬玻璃”、“楼头灯变幻,镜里影迷离”的城市风貌。他在“序”里是这样描述这些新鲜事物的:“百丈之楼台重叠,铁石参差(以石为瓦,各家兼竖铁支,自地至屋顶,以防电患);万家之亭榭嵯峨,桅樯错杂(学校、行店以及舟车,浩瀚而齐整)。舻舳出洋入口,引水掀轮(货物出口无饷,而入税甚重。以火烟舟引水,时行百里);街衢运货行装,拖车驭马(无肩挑背负之役)。浑浑则老少安怀,嬉嬉而男女混杂(男女出入携手同行)。田园为重,农夫乐岁兴歌;山海之珍,商贾应墟载市(每七日为安息,期则官民罢业)。”

    林还留意到彼邦保护残障人的盲瞽院、专门接纳孤寡鳏独的孤寡栽培院,“明灯幻影”的博古院(博物院)。特别是先进科技的应用,尤使林大为感慨。他在“序”中对“巧驿传密事急邮,支联脉络。暗用廿六文字,隔省俄通”的电报作了解释:“每百步竖两木,木上横架铁线,以胆矾、磁石、水银等物,兼用活轨,将廿六字母为暗号,首尾各有人以任其职。如首一动,尾即知之,不论政务,顷刻可通万里。”(美国人于1837年发明了电报,这门通讯技术的应用对他们来说也是新生事物)。又如自来水设备,林介绍说∶“初患无水,故沿开至百里外,用大铁管为水筒,藏于地中,以承河溜。兼筑石室以蓄水,高与楼齐,且积水可供四亿人民四月之需。各家楼台暗藏铜管于壁上,以承放清浊之水,极工尽巧。而平地喷水高出数丈,如天花乱坠。”再如“山川人物,镜中指日留形”的神镜(银版照相机),林说“炼药能借日光以照花鸟人物,顷刻留模”。即便是“以玻璃管装水银,为风雨暑寒计”的温度计,林也要问个究竟。

    林在书中记录了不少美国历史、政治和社会见闻,例如,`他这样描写总统和官员选举制度:“众见华盛顿有功于国,遂立彼为统领,四年复留一任,今率成一例”;“凡大小官吏,命士民保举多人,荐拔者得售”。而对美国的司法制度,书中也有涉及∶“郡邑有司,置刑不用”,准许原、被告聘请律师,在法庭上当堂论驳,败诉者或被罚金,或打入监狱,沦为囚犯。林还简略说到他所教习的美国学校情况:男女老师、学生同校教学学习,四百多学生从6岁到17岁不等;他们“术数经纶”,彬彬有礼,每日早晨上课,下午放学,每礼拜休息两天。他甚至注意到美国南北方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和残酷的蓄奴制度,对“四毒冲天,人有奸淫邪盗”的社会问题以及“远国他邦,道不同目为愚蠢”的大国沙文主义,则采取批判的态度。

    大开眼界后的林在文中慨叹说:“往日之观天坐井,语判齐东;年来只测海窥蠡,气吞泰岱。”意即过去自己对关于外国的知识半信半疑,以为是“齐东野语”,现在亲自经历一番,哪怕只是“测海窥蠡”,眼光和理念便已和过去不一样了。这反映了最初“开眼看世界”的人们的共同体会。

    在155年前,长期闭关锁国下的清代读书人,绝大多数在浩渺碧波面前,仍是踯躅和犹豫的。林笔下的《西海纪游草》,是近代中国人最早的游西笔记。正如钟叔和先生高度评价的:“我们讲1840年以来走向世界的报道,只能从福建人林的《西海纪游草》算起。”

    早期华工史的珍贵资料

    林刚到美国的那年8月,还做了一件维护中国人尊严的事。《西海纪游草》附有一篇《救回被诱潮人记》,记述他在旅美期间救助被英国人骗到纽约的26名华人回国,因而受到英人设计陷害,幸获美国友人相助的经过。这是一份早期华工史的珍贵资料。

    林出国之前,在厦门已知有英商在广东买了一艘中国船,并诱招一批潮州人,“意欲归国,借奇以获利”。林刚到纽约时,发现这艘船正“泊于港口候验”,当即下船探视。船上的华人纷纷向他哭诉被诱骗的经过,并揭发“长洋数受鞭笞之惨,求死不能”的惨况。林闻毕,义愤填膺。

    经美国友人介绍,他“不辞劳苦”,“勤访”到号称“花旗法家(律师)第一”的鲁姓律师,决定以法律程序解救船上的同胞。当林准备到当地“察院”(法院)申诉时,英人竟诬船上华人作乱,“谋杀船主”,使七名华人被押于牢中。林闻讯,又“到槛中相探”,和美国律师一同参加会审,并“向前代译始末情由”。结果七名华人被判当堂释放,英人船只被查封、交付罚款,“即日配船送众归国”,“一切工资亦不许白吞”。最后,遭受英人诱骗而流落美国的全部26名潮籍华人得以于1847年8月26日平安回国。后来他们还“勒碑于潮”,对林表示感谢。

    英人败诉后,怀恨在心,居然勾结“照镜师”(摄影师)诬陷林盗窃照相器材,告官拘讯。同年九月,林再次在美国友人的帮助下,得到昭雪。

    附:救回被诱潮人记

    余未离家,三月之前已闻英商在广省买一汉船,并招潮州人,意欲归国,藉奇以获利。迨丁未六月,余甫达花旗,即见其船泊于港口候验。至数日,余即与同行者下船探众,询及始末,方知被英人所诱,前曾伪立合约云:欲往爪鸦(爪哇)贸易,以八月为限,限满听去留。而后船经其地而不入,众方知苦。然而悔已晚矣。诉及长洋,数受鞭笞之惨,求死不能,今而后,苟舟他往,众等虽死此地亦不与俱矣。因船值逆风,不得往英,而寄泊于此,幸得遇君,愿垂救之。

    同行云,此处有鲁姓者,为花旗法家第一,苟得其片言只字,何患不完璧归赵。余是以不辞劳苦,代众勤访两月,因其避暑相左,恐舟他往,未免患生鱼肉。于是八月中旬,众即向英人求归,而英人见众心力齐一,亦恐有变,况土人闻汉船至,争欲观之。人与英人银钱半枚,始得上船,遍览日得银钱数千,岂肯放归,因架诬众欲谋乱,遂押七人于牢中。其日,满城之人,纷纷传扬,是夜潮人之首蚁相者来余寓中,泣诉益惨切,余以未遇鲁姓未如之何。比晓,遂到槛中相探,见有额破足跛、血染征衣者,不堪卒视。幸而医人周顾,余颇心安,姑作善言宽慰之。至第四日,其官会审,而鲁姓适归,于是并集台前,首座一官即按词讯问,尔等何故谋杀船主,从实招来,法不容诈。时余坐于旁列,遂向前代译始末情由,并于十九人中,择一为证,即将文凭当堂译明,而鲁姓亦坐于堂右,指驳英人,井井有条。只见英人战兢汗下,莫措一词,而土官究知其弊,遂当堂释放七人,观者欣声雷动。明日,余与鲁姓之名,传闻远迩,遂命众等将舟中行李移入雷即声家中,其人为各国水手之会主,颇有血性,待众如同手足,不问月费。而余之获识其女,亦由此也。既而托鲁姓代众伸冤,转告英人,呈入船封察院,不日判云:拐带汉人船无执照,而众有文凭,其伪可知,况鞭挞平民,罪不容逭,姑念众等贫无依倚,罚英人以金作赎刑,即日配船送众归国,使游子无冻馁之悲,室家无悬望之苦,虽一切工资,亦不许白吞,毋违,特示。至是一一如判,众得于作月二十六日附舶返。

    噫,英人以余破其奸,而不余愿,知余初学神镜法,即嘱其友照镜师诬余,以所买之物为盗,私与协文医生串通,值余外出私开箱箧,迫余以所买之物还之,不然即欲送官。余先有成见,岂肯坠其鬼术,正欲其到官剖雪,且潮州人等见余救火焚身,求余一并同归,余以事未明白不从。余虽遭诬陷,中怀全无芥蒂,是日送众百里之外,众虽含辛泣别,余独以救人为快事焉。至二十九夜,夷官遣役来拘,明早余同役早饭于雷家,雷即声之女念其父兄代余鼎力,至午,官亦知其详,准其父以三百金保余在外候讯,而后初同行者自西省而归,并鲁姓至官厅代余剖译曲直,其事始明。余之得于十月游览南方者,多蒙诸友爱屋及乌之力也。

    潮州被诱之人,于是冬安抵广省,勒碑于潮。余至已酉二月方得旋厦,爰记此事,为后人之劝云尔。

    ——厦门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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