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到中国近代小说在国外的影响当首推刘鹗的《老残游记》。自鲁迅先生把它誉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的代表作之后,胡适也给予它很高的评价(《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一个世纪(1903—2003)以来,《老残游记》印行的各种中文版本有186种之多(据樽本照雄:《增补新编清末民初小说目录》,2002年齐鲁书社出版),此外,《老残游记》又被译成英文、法文、德文、俄文、日文、捷克文、匈牙利文、朝鲜文等8种文字,在海外广为流传。
西方人接触中国近代小说,大约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最早触摸的近代小说就是刘鹗的《老残游记》。早在1929年《老残游记》的片断译文《歌女》(The Singing Girl,小说第二回黑妞白妞说书)即在《亚洲》(Asia)杂志(11月号)上发表,译者是亚瑟·韦利(Arthur Waley,1889—1966)。此书虽是一个选译本,但西方人却是由它开始认知了刘鹗的艺术才能。1936年,林语堂又将《老残游记》二集六回,译成英文,题名《泰山的尼姑》(A Nun of Taishan),由商务印书馆发行,在西方亦颇流传。1951年,林译本又在美国约翰·戴出版社出版了修订本,改名为《寡妇、尼姑和名妓》,1971年西点格林伍德出版社再版。
1939年,英文全译本出现,首先是林疑今、葛德顺的译本,题名《行医见闻》(Tramp Doctor's Travelogue),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接着又有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老残游记》译本(1947年南京独立出版公司出版)问世,1948年,这个译本又由伦敦的阿兰及岸温有限公司出版。80年代,外文局出版“熊猫丛书”介绍中国文学,《老残游记》用的就是杨译本。杨译本在西方有较大的影响。此后,又有多种全译本出现,比较重要的还有哈罗德·沙迪克(Harold Shadick)的英译本,1952年由美国康乃尔大学出版社出版。沙迪克出生于美国,后移居加拿大,毕业于多伦多大学。上世纪30年代曾在燕京大学任西语系主任、教授,精通中文并熟悉中国文化,故他译的《老残游记》较忠实于原著,特别是书中的许多注释对了解小说很有帮助。译本中还有若干插图,是小说文化内涵的形象化,颇受西方读者欢迎,故这个译本在西方比较流行,曾多次再版。在英译本中,还有H·Y·扬德、G·M·泰勒合译的《老残先生》(Mr. Derelict),系节译本,1948年乔治·爱伦和恩文有限公司出版。
此外,还有捷克文译本,译者为捷克著名汉学家普实克(Javoslav Prú□ek,1906—1980),该书1946年出版,有长篇序言:《刘鹗及其小说〈老残游记〉》,对在东欧传播《老残游记》颇有贡献。盛成的法译本于1984年由伽利玛七星文库推出。盛成(1899—1996),中国人,早年留学法国。上世纪80年代回国前曾一直在法国进行文学创作与研究,其译本在法国颇有影响。俄译本《老残游记》(莫斯科,1958)的译者为谢马诺夫(B.Семанов),他还是近代另一部著名小说《孽海花》的译者,对近代小说的译介颇感兴趣。谢马诺夫是前苏联著名的汉学家,上世纪50年代曾在北京大学进修过一年,他是苏联少有的研究近代小说的专家,有《十九、二十世纪之交外国文学在中国》(载《十九世纪文学交流史论丛》,莫斯科,1962)和《鲁迅与他的前辈作家》(莫斯科,1967)等论著。
《老残游记》的日译本有10多种,但多是选译和节译。第一个全译本出现在20世纪的40年代,译者是冈崎俊夫,1941年由生活社出版。1960年又将此译本收入东京平凡社出版的《中国古典文学全集》第28卷,1965年又收入《东洋文库》第51卷,1969年平凡社又以《老残游记·续集》(初集20回、二集6回)的书名收入《中国古典文学大系》第51卷。《老残游记》初集20回仍为冈崎俊夫的译本,二集6回由饭朗教授翻译。这是《老残游记》日译本中最全的本子。译者冈琦俊夫(1909—1959),系日本著名的文学翻译家。他1934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中国哲学科,后专门从事中国文学研究与翻译,1934年,他与竹内好、武田泰淳等人组织“中国文学研究会”,致力近现代文学的翻译,译过巴金、丁玲、赵树理等人的作品。他的《老残游记》译本,质量很高,在日本视为权威译本。二集的译者饭朗(1907—),也是日本著名的中国文学研究家,是“中国文学研究会”的主要成员,编纂《中国文学》,除翻译《老残游记》二集外,还译有《红楼梦》、《家》和《骆驼祥子》等。
《老残游记》还有德文译本(德国汉斯·屈柏纳Hans Kuhner译,1989年出版)、匈牙利文译本(鲍罗尼译)、韩文译本等,据目前所知,《老残游记》一书有8种文字的数十种译本在国外出版传播。
关于《老残游记》的研究论著也很多,其中较早有代表性的是捷克著名汉学家普实克的《刘鹗及其小说〈老残游记〉》,此文很有影响,一是作为他译本的长篇序言,又同时发表于《东方文库》(1946),后收入他编著的《中国历史与文学研究集》(1970)。此文对刘鹗的生平及其小说思想内涵作了较全面的诠释,指出《老残游记》是一部寓意深刻的现实主义小说,称赞“这本书是古老的中国文明在其衰落之前的最后一篇伟大的赞歌。”另一方面,普实克又指出《老残游记》的创新性。他说:在20世纪初的所有作品(指近代小说)中,“《老残游记》可能最接近于现代文学,它也可能因此备受西方读者欢迎,并不断被译为多种文字”。(《普实克中国现代文学论文集》,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30页)普实克的评论在国际汉学界有一定的影响。
美籍华人夏志清的评论也颇引人注目。他写有《老残游记:艺术及意义剖析》(台湾《清华学报·中国研究》,1969年第2号),后来又改为《〈老残游记〉新论》。夏氏对《老残游记》评价甚高。他针对过去一般文学史家多认为《老残游记》结构松散、艺术不完整的看法进行评论。他说:从刘鹗在《老残游记》中所表现出的艺术才能来看,他“不是不会撰述面面俱圆的故事”,而是他“不满前人以情节为中心的小说,又有野心包揽更高更繁杂的完整性,以与他个人对国计民生的看法互相呼应”。他说:“《老残游记》文如其题,是主人翁所视、所思、所言、所行的第三人称的游记”,“这游记对布局或多或少是漫不经心的,又钟意貌属枝节或有始无终的事情,使它大类于现代的抒情小说,而不似任何型态的传统中国小说。”夏氏认为刘鹗在这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近乎革命式的成就”。夏氏所谓“近乎革命式的成就”,主要指《老残游记》打破了中国传统的古典小说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模式,就这一意义上来讲,夏氏的话并不过分。夏氏还称赞小说第十二回老残在黄河大堤上面对雪月交辉的自然景象那一段心理独白(由眼前景象想起谢灵运的诗,又想到《诗经》中的话,再联想到现在的国家)写得很好,显示了刘鹗“抒情小说家的真正本领”,因为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向来对主角的主观心境不肯着力描写”,而刘鹗却“摸索(着)以意识流技巧表现这种情景,不但这里如此,好几处亦如此,且同样精采,这确是戛戛独造的。”夏氏是美籍华人中研究近现代文学的著名学者,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他的评论在国内外引起了一定的反响,毫无疑问,他的评论提高了《老残游记》的文学地位。
在国外研究《老残游记》的学者中,樽本照雄也是一位非常值得注意的学者,他是日本研究中国近代文学(尤其是小说)著名专家,日本大阪经济大学教授。樽本氏对于《老残游记》情有独钟,写有关于《老残游记》的文章30余篇,多数收入他的三个文集:《清末小说闲谈》(1982)、《清末小说论集》(1992)和《清末小说探索》(1998)中,他近三年来有关《老残游记》的文章多见于《清末小说》年刊和《清末小说から》等杂志,在日本及海外学术界均有影响。其中有对小说思想和艺术的评论(如《试论〈老残游记〉》等),但更多是樽本氏对刘鹗及《老残游记》资料的发掘与考证,其中尤以对《老残游记》的版本、文字的异同、刘鹗生平的考证用力最多、成绩最大。其他如美国学者马幼垣的《刘鹗》和《读刘鹗〈老残游记·二编〉存疑》、加拿大特兰德·赫利奇的《〈老残游记〉:讽喻叙事》、德国汉斯·屈柏纳的《刘鹗的政治思想》、英国约翰·D·科尔曼的《有和没有向盘:〈儒林外史〉、〈老残游记〉和清代儒家传统的消亡》、日本的小野忍和中野美代子关于刘鹗及《老残游记》的评论、韩国吴淳邦的《晚清讽刺小说的讽刺艺术》等,都是研究《老残游记》的代表作。一个世纪以来,各国汉学家对体现了作者政治思想、道德观念、美学理想和富有哲理意味而在艺术上又有创新的这部近代小说表现了巨大的热情。在全球范围内,能够引起如此强烈反响的中国近代小说,《老残游记》独占鳌头。《老残游记》多种文字译本的出现和对其思想意蕴、艺术技巧的研究,无疑提升了这部近代小说在全球的知名度。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又把它列为世界名著之一,可以预料,《老残游记》将会受到全球更多汉学家的关注和更多不同肤色读者的喜爱。今年是《老残游记》(1903)发表一百周年,特写此文以为纪念。
中华读书报 2003年5月21日
转自:http://www.china.com.cn/international/txt/2003-05/22/content_7430958.htm
上一篇:奥地利作家穆齐尔与中国
下一篇:“书籍之路”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