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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朵》里的“中国元素”

来源:中国文学网作者:叶隽2009/08/25

  席勒与中国文化的接触固然是“浅尝辄止”,对中国思想的认知也很难说是“别具只眼”。但就《杜兰朵》而言,“席勒改编本的中国色彩,自然不深,因为席勒实在不知道多少中国的事情”,但是他在剧中“极力想造成中国的空气,却是非常明白的事实。”总体来看,《杜兰朵》里的中国元素表现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形式上 的“中国表象”。譬如将有关可以标志中国外在特征的道具放入剧本,如第三个最难的谜底就是铁犁,这显然是很具有中国特色的农具。卡拉夫如此说道:这个很少有人器重的铁器,/中国皇帝每年元旦亲自/拿在手里,向上天表示敬意,/这个工具比刀剑无害,/为虔诚辛勤的人征服大地——/在荒芜凄凉的鞑靼草原上,/只有猎人流连,牧人放牧,/离开草原,踏上繁茂丰腴的土地,/瞅见四外田野青翠碧绿,/千百人烟稠密的城市升起,/为和平的法律默默地庇护,/谁会不尊重这美妙的器具,/这给所有的人创造幸福的——铁犁?

  应该说这样的谜底选择,还是很有特色的。但还不仅如此,席勒显然刻意要加浓这部剧的“中国形象”,到1804年时又专门做了一个极富中国典型意义的谜语补入,这就是万里长城。陈铨考证说是明明白白根据了穆尔《好逑传》中的注解。但由此可以看出的是,席勒知道自己作为异者书写中国的局限,是努力做到尽可能复原些中国形象的。

  二是思维上的“中国色彩”。如在数字的使用上,将祭祀牲口所用的数目都从一百改成三百:陛下,祭品已经如数献上,一个不欠,/三百条肥牛献给上天,/三百匹马献给太阳之神,/三百头猪献给太阴之神。不仅如此,还包括“三个谜”的设计,在其《孔夫子的箴言》中则将时间、空间均分三类等。事实上,这一种改革乃是因为席勒看了一些关于中国的书,知道三是中国最平常用的数目,而且往往包含有特别的意义。

  三是想当然的“中国场景”。谷齐原剧在起誓的时候,用的是“孔子!”而席勒则换成两种:“天!”和“伏羲!”前者固然不对,席勒所选择的“伏羲”其实也是想当然而,或谓“伏羲神王”,或谓“伏羲大帝”,都并不符合中国人的习惯。

  总体来看,《杜兰朵》具有非常浓郁的域外风情,除了“尚三”思维让中国读者或许能有所会心之外,恐怕很难让人觉得这真是发生在中国的故事。尤其是席勒刻意营造的“中国意境”,无论是铁犁(长城),还是伏羲,甚至朝堂的对话,行动的臣工,都让人感觉到只不过披了一层中国的外衣而已。但席勒此剧的功绩不在“描述中国”,而在“诗意创造”,因为这样风味的杜兰朵以及中国想象,对我们来说才更有探索的意义。

  作为艺术家的席勒,始终是在追求“诗意”的实现。譬如对杜兰朵的容貌之美的描写,正是通过作为景仪者的王子卡拉夫之口来表现的:优雅风采恍若天仙!炽烈樱唇温暖如春!/曼妙星眸属于爱神!/拥有她全身的万种风情,不啻飞升天庭!给中国的公主不仅以美丽的容貌,也还有独特的个性。即便生硬蛮横,也有其合理的解释,所以顾彬说得不错,“作为理解《杜兰朵》的历史背景的应是欧洲思想史,而不是历史上的中国。”此剧的意义,其初衷无非还在“借他人酒杯抒自家衷怀”。实际上,杜兰朵的品格及其象征的女性意义,深深打上了席勒时代的思想烙印:我放眼看去,整个亚洲女人都备受屈辱,/奴隶的枷锁注定了必须忍受,/我要向那倨傲自负的男性,/为受到侮辱的女性报仇,/男人除了一身蛮力与柔弱的/女人相比,并未得天独厚。/上苍赋予我巧思灵感敏锐睿智,/作为武器来捍卫我的自由。/……难道美女必须成为男人的猎物?/她像太阳一样无拘无束,/高悬天庭,美艳绝伦,使普天之下欢欣幸福,/是光明的源泉,万人眼睛的欢乐,/而不是任何男人的婢女和女奴。事实上,席勒塑造的杜兰朵与中国公主杜兰朵关系不是太大,而是“一个为理想而进行殊死搏斗的席勒式悲剧人物”。戏剧的道德教化功能,这一经由莱辛开辟的传统,在席勒处可谓发扬光大。1797年12月29日,席勒在致歌德信中很严肃地讨论了这个问题:

  我并不怀疑,面临如此败坏的时代背景,戏剧确实应当受到保护,具体措施或应是开始戏剧改革,将普遍使用的摹仿自然手法予以扬弃,从而为艺术发展本身创造出空气和阳光。对我来说,则想首先引入象征性手段以为助援,在那些不归属于诗人的纯艺术世界的领域里,即那些无法展现却又必须意会的地方,占据实物的位置。对于诗学领域的象征性概念,我尚未能进行理论说明,但已感觉到其中有深意在。如果这一概念得以运用,其自然结果一定是,……思想更趋缜密,影响越发显著。

  我们当然注意到,戏剧对于席勒、歌德而言,扮演着极为重要的精神家园与道德教化机构的功用。《杜兰朵》的改编创造,也不能脱离这个背景来理解。席勒笔下的杜兰朵,正是这样一个承载了“诗意诉求”与“思想前卫”双重功能的形象,在美若天仙之外,席勒还赋予她如此浓烈的男女平权思想:他是一个男人,我恨他,非恨不可。/我知道,所有的男人都不忠实,/他们谁也不爱;只爱自己一人,/满腔柔情,一片忠诚,/用于薄情寡义的男性纯属对牛弹琴。——相反,“只有女人懂得真正的爱情的忠贞”(Das Weib allein kennt,wahre Liebestreue)。

  从艺术性角度审视,杜兰朵从这样极端的心理,到最后的降贵纡尊,公然示爱,转折太快了,让人看不到其中的内在轨辙。当然,这是席勒戏剧创作中有些普遍存在的弱点,自有其特殊原因。歌德曾经揭示过席勒创作中的弱点与其生活状态的关系:“席勒本来不大喝酒,是个很有节制的人;但是在身体虚弱的时刻,也不得不借喝酒来提精神。这就损害了他的健康,对他的作品也有害。有些自作聪明的人在席勒作品中所挑出的毛病,我认为都来源于此。凡是他们认为不妥的段落,我可以称之为病态的段落,因为席勒在写出那些段落时适逢体力不济,没有能找到恰当的动力。”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8/10/08
转自:http://www.literature.net.cn/Article.aspx?id=37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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