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弘决外典钞》是具平亲王针对唐僧湛然《止观辅行传弘决》施加注释而撰成的,其中大量引用了平安时代流播至日本的中国汉籍。本文着力考证《弘决外典钞》中引用《史记集解》《经典释文》的部分,借此来探讨平安时代中期日本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具平亲王的学问及其周边的学术氛围。
关键词 弘决外典钞 具平亲王 《史记集解》 《经典释文》 汉籍注释
前言
《弘决外典钞》是具平亲王(964~1009)应一位僧人的请求,对唐僧湛然(711~782)撰《止观辅行传弘决》中的外典部分进行解说,于正历二年(991)完成的注释著作。而《止观辅行传弘决》则是湛然对隋天台大师智顗撰《摩诃止观》施加详细注释而成的,其特点是不仅仅内典,经书、辞书等各种外典也频频被征引。
具平亲王,为村上天皇第七皇子,官至二品中务卿,被称为“后中书王”,著有较多的诗文和和歌,是当时日本知识分子学界的代表人物。《弘决外典钞》较充分地反映了具平亲王在汉籍方面的知识以及汉语、汉文学的水平,可以说其是代表平安时代中期日本学界汉文水准的力作。
具平亲王对《止观辅行传弘决》中引用的外典部分明示典据,并旁征其他外典补足说明,加以解说。对于难读、难解的汉字,还依据反切、直音施加音释及训诂注记。具平亲王在撰写《弘决外典钞》时利用的汉文典籍是多种多样的,其中包含了今日已失传的许多佚书、佚文。因此,梳理《弘决外典钞》所引的汉籍,挖掘其资料价值,探讨其特征及倾向,有助于我们弄清具平亲王周边的日本知识分子对汉籍的应用情况。
围绕《弘决外典钞》中征引了哪些汉籍等问题,诸位先贤的研究已较为深厚①。但对于具平亲王为何选择这些汉籍、如何征引进行注释等问题,目前学界尚缺乏进一步的探讨。本文着力梳理《弘决外典钞》的注释方法,同时也尝试考察平安时代中期日本知识分子的汉字、汉语、汉文学的掌握水平以及对汉籍的理解应用情况。
一、具平亲王的才能与《弘决外典钞》
具平亲王的诗文和歌在《本朝丽藻》《和汉朗咏集》《拾遗集》《后拾遗集》等诗文集和和歌集中随处可见。关于其才能,《荣花物语》卷八有如下的记述:
六条の中務宮(稿者注:具平亲王)と聞えさするは、故村上の先帝の御七の宮におはします。……いみじう御才賢うおはするあまりに、陰陽道も医師の方も、よろづにぁさましきまで足らはせたまへり、作文、和歌などの方、世にすぐれめでたうおはします、心にくく恥づかしきことかぎりなくおはします。(被称为六条中务宫者,乃已故村上先帝第七皇子。……其学识渊博,至于阴阳道、医术等方面也无不涉略。尤擅长作文、和歌等,待人接物温文尔雅,堪称世人典范。)此外,《今镜》中也有如下的记载:
そのむらかみの中つかさの宮は、ふみつくらせ給道すぐれてをはしましけれげ、たづな、もちときなどいふはかせつわにまいりて、ふみつくらせ給御ともになんぁりける。大内记やすたわとてなかにすぐれたるはかせ御しにて、ふみはならはせ給ける。(村上先帝之中务宫,作文能力非凡夫庶子所能及。齐名、以言等博士经常过访,唱和诗文,尤以大内记保胤博士才识出众,中务宫师之习文作诗。)
可知,具平亲王与纪齐名、大江以言等饱学的博士唱和诗文,交往频繁;且其曾师事庆滋保胤,求学问道②。
上述已指出,《止观辅行传弘决》十卷是对唐僧湛然对隋智顗撰《摩诃止观》二十卷(594年成立)进行注释而成的,而《弘决外典钞》四卷本是具平亲王对《止观辅行传弘决》中引用的外典即佛教典籍以外的汉籍加以注释而成的。事实上,湛然撰写《止观辅行传弘决》时,就曾大量地引用外典。其中依据反切施加的音释及训诂注记很多,甚至还涉及汉字字体。
具平亲王在《弘决外典钞》的序文中指出:
去年有一僧相语曰:我宗法文多引外典,就中《弘决辅行记》太为繁粹,后来末学不必兼习。况转写之间,点画多误;披读之处,文义易迷;羡勘本书,以决凝滞。余自知不才再三辞谢,然而苦请不休,难得默止。今直钞外典之文,引本书而注之。其未决者,缺而不论,撰为四轴,号《弘决外典钞》。笔削甫就,欲闻臧否,先写一本,敬赠多武岑贺公③。庶世世与公结因缘,犹今章安与妙乐焉。于时,正历二年二月廿九日也④。据此可知,《止观辅行传弘决》包含有诸多外典内容,繁粹难解。应一位僧人的请求,具平亲王边抄录原著中与外典相关部分的原文,边施加注释。
像智光撰《浄名玄论略述》、善珠撰《成唯识论述记序释》、《因明论疏明灯抄》和安澄撰《中论疏记》等具平亲王以前的奈良平安初期僧侣撰述的佛典注释书,也是引用外典和中国传来的字书类等汉籍进行注释而成的⑤。但值得注意的是,《弘决外典钞》是平安时代中期不是僧侣而是亲王这一皇家国戚之手而撰成的。如上所述,具平亲王的周边聚集了拥有当时最高水平学识的博士。可以说,从具平亲王的学问状况,可以知晓当时日本知识分子学问状况的发展脉络。
《弘决外典钞》的注释内容及方法可归纳为如下几个方面:
(1)对于《止观辅行传弘决》本文中的难字,依据反切、直音施加音释及训诂注记等。
(2)对于《止观辅行传弘决》本文的语句,不使用汉籍的原文,而是采用一般性的说明,进行解释。
(3)引用与《止观辅行传弘决》内容相关的汉籍记述。
(4)对于《止观辅行传弘决》中所见的汉籍原文,添加“注”或“疏”。
(5)内有具平亲王的案语。
由于注释的对象《止观辅行传弘决》中引用了各种汉籍,故《弘决外典钞》自身也是在引用许多汉籍的基础上而撰成的。具平亲王利用的汉籍,包括经、史、子、集四部分类,范围极其广泛。
众所周知,记载九世纪传至日本汉籍状况的著作,为藤原佐世撰写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宽平三年(891)前后成立)。《弘决外典钞》撰写于《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成书后约100年,据此可以了解日本皇宫的皇族实际上利用学习的汉籍到底是什么样的著作。
《弘决外典钞》中也引用了至今已不存的佚书、佚文,如《三礼义宗》《孝经述义》《玉篇》《帝王世纪》《年代历》《舆地志》《坤元录》《孙氏瑞应图》《修文殿御览》《庄子讲疏》等。此外,《弘决外典钞》中还频繁引用了皇侃《论语义疏》、贾大隐《老子述义》等在中国已不存而古代日本非常广泛利用的典籍⑥。《弘决外典钞》的注释中这些书籍被频繁地利用,可以窥视出当时日本利用典籍的倾向和轨迹。
因此,如下我们来看具平亲王利用了什么样的汉籍、如何进行注释的问题,并以此来探讨《弘决外典钞》的注释方法。
二、《弘决外典钞》的注释方法
——以裴骃《史记集解》的利用为例
目前学界认为,《弘决外典钞》中引用了刘宋裴骃的《史记集解》的地方有几处。先看如下一例:
(一)《弘决外典钞》卷三·八帖(引文据宝永版,下同)
《辅行传弘决》:汨,〈为笔〉反。去貌,亦疾,亦流急也。字从〈如一〉反,若从〈于月〉反,是〈亡的〉反,此音即屈原所沈之水,非今所用。
《弘决外典钞》:《史记》云:屈原,名平,事楚怀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因谗之。王怒而疏屈平。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应劭曰:“汨水在罗也,故曰汨罗也。”
这是《止观辅行传弘决》叙述屈原投身汨罗江的“汨”字的部分,对此《弘决外典钞》引用下述的《史记》屈原列传的原文,来解说屈原的故事:
《史记》卷八十四《屈原贾生列传》(……为《弘决外典钞》引用的部分,下同):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稾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于是怀石,遂自沉汨罗以死。
《集解》:应劭曰:“汨水在罗,故曰汨罗也。”据此可以明确,具平亲王并不是照搬《史记》列传的记述而进行注释的,而是提纲挈领地摘其要点,重新编排《史记》的记述而构成注释文的。
而且,具平亲王在摘录《史记》的记述要点之后,还引用了应劭的话,“应劭曰:汩水在罗也,故曰汨罗也”的表述在屈原列传部分的《史记集解》中可以见到原文。据此可以明确,此部分是具平亲王利用《史记》的《集解》本进行注释的。
(二)《弘决外典钞》卷一·三十帖~三十一帖
《辅行传弘决》:嚬呻,痛病吟也。杜者,不出门也。亦塞也。潜者,隐水也。逝者,往也。《严子》云,A西施心痛而嚬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亦归捧心而嚬其里。其里富人见之,坚闭门不出。贫者见之,挈妻子而去走。彼知美嚬,不知嚬之所以美。穴者深潜,飞者高逝。此之二句在《严子》毛嫱丽姬文中。云,如一女人,人见之即爱。B鸟见之高飞。鱼见之深潜。今文将此二句共成西施之文。
《弘决外典钞》:成英云,(1)毛嫱,越王之嬖妾。丽姬,晋献公宠嫔。此二人者,姝妍冠世也。
《辅行传弘决》:彼注西施文云,C夫礼义者,当时而用,则西施也。过时而不弃。即邻女也。夫D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
《弘决外典钞》:(2)柤,音〈侧加〉反。正字作樝。似梨而酸。弘演寺释某云,枝干皆赤,叶黄、花白、实黑。
《辅行传弘决》:E其味相反而皆可口。故礼义法度者,须应时而用之。今取猿狙。
《弘决外典钞》:成英云,狙,猕猴也,音〈子鱼〉反。
《辅行传弘决》:F衣以周公之服。
《弘决外典钞》:周文王子,名旦,圣人也。★谯周云,以大王所居周地为菜邑,故谓周公也云云。
《辅行传弘决》:G彼必龁[音〈讫〉]啮[〈五结〉反]挽裂,尽去之。观古人与今,其犹猿狙之异周公。
关于春秋时代越国的美女西施,上述内容乃是《止观辅行传弘决》引用了《庄子》的《天运论》与《齐物论》的记述来阐述的。
《庄子》天运第十四(____为《止观辅行传弘决》引用的部分,以下同):故譬D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E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変者也。今取猨狙而F衣以周公之服,G彼必龁啮挽裂,尽去而后慊。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故A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之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矉美而不知矉之所以美。
《郭象注》:况C夫礼义,当其时而用之,则西施也。时过而不弃,则丑人也。
《释文》:(2)柤,〈侧加〉反。
《庄子》齐物论第二: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B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
成玄英疏:猴猿狙以为雌雄,麋鹿更相接,泥鳅与鱼游戏。(1)毛嫱,越王嬖妾。丽姬,晋国之宠嫔。此二人者,姝妍冠世。上述的《庄子》及《郭象注》中、A~G____线的部分为《止观辅行传弘决》所引用的内容。而在《弘决外典钞》中,首先在(1)的地方等处引用了《庄子》的成玄英疏。《庄子》成玄英疏在古代日本其他的佛典注释书中也频繁地被利用。接着(2)的地方对“柤”字施加“音〈侧加〉反”这一反切注记,这与上述的《释文》即《经典释文》庄子音义所见的反切保持一致。《弘决外典钞》中对《经典释文》的利用下文将继续阐述。
再次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弘决外典钞》的记述中,添加了带★符号的“谯周云”的部分。在之前的《止观辅行传弘决》的 F部分引用了《庄子》天运,由于可以见到周公之名,故可知《弘决外典钞》更加对应了《史记》。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史记》鲁周公世家中记载了周公,在《集解》中可以见到与《弘决外典钞》引用的内容相同的“谯周云”的内容:
《史记》卷三十三《鲁周公世家第三》:周公旦者,周武王弟也。
《集解》:谯周曰:“以太王所居周地为其采邑,故谓周公。”蜀人谯周因遗有《古史考》《论语注》等著作而广为人知。可以认为,《弘决外典钞》的“谯周云”的部分并不是从谯周的著作中直接引用的,而是一定通过《史记集解》转引的。同样的现象还可以举出如下一例。
(三)《弘决外典钞》卷二·十六帖~十七帖
《辅行传弘决》:故以国亡为失社稷。既入怨国及淫女房。故社稷坏也。此间下次引此土躭荒之例。赫赫,盛也。如此盛周为欲所灭。褒姒者。A昔夏后氏之衰,有二龙止于夏庭。
《弘决外典钞》:《史记》云,夏禹,名曰文命。(1)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舜,命禹,平水土。荐禹于天,为嗣。孔甲时,天降龙二,有雌雄。
《辅行传弘决》:B自言。余,襃姒之二先君也。
《弘决外典钞》:(2)《索隐》云,褒,国名。与夏同姓。《史记》云,禹,为姒姓。
《辅行传弘决》:C龙亡而漦在。
《弘决外典钞》:(3)韦昭云:“漦,龙所吐沫也,龙之精气也。”
《辅行传弘决》:D柜而韫之。夏亡,以此器传于殷。
《弘决外典钞》:《史记》云,(4)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汤乃践天子位,代夏朝天下。是为殷汤也。
《辅行传弘决》:E殷亡又传于周。
这是相对于《止观辅行传弘决》引用《史记》周本纪的记事,《弘决外典钞》乃提纲挈领地摘录《史记》夏本纪等的记述而组成注释文的内容。如下来看《史记》周本纪及夏本纪与此相对应的内容:
《史记》卷二《夏本纪》:当帝(1)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尧求能治水者,……尧崩,帝舜问四岳曰:“有能成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皆曰:“伯禹为司空,可成美尧之功。」舜曰:“嗟,然。”命禹,「女平水土,)维是勉之。」……帝舜荐禹于天,为嗣。十七年而帝舜崩。……(中略)……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乱。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天降龙二,有雌雄,孔甲不能食,未得豢龙氏。……(4)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已而释之。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桀谓人曰:“吾悔不遂杀汤于夏台,使至此。」汤乃践天子位,代夏朝天下。
《史记》卷四《周本纪》:A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于夏帝庭而B言曰:“余,裦之二君。”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乃吉。于是布币而策告之,C龙亡而漦在,D椟而去之。夏亡,传此器殷。
《索隐》:(2)襃,国名,夏同姓,姓姒氏。
《集解》:(3)韦昭曰:“漦,龙所吐沫。沫,龙之精气也。”
此外,在《弘决外典钞》的(3)部分,虽然引用了韦昭的话,但这是在《史记》周本纪的《集解》中也可以见到的内容,可以认为《弘决外典钞》是从《史记集解》来转引韦昭的话的。韦昭为三国时代吴人,因著有《国语注》而广为人知。可见,此部分并不是从韦昭的著作中直接引用的,而是对照《史记》的具平亲王从《史记集解》中转引的。
但同时在此需要注意的是,具平亲王撰写《弘决外典钞》之际,使用的《史记》并不局限于《集解》本。《弘决外典钞》(2)的地方中还出现了“《索隐》云”。这是指唐司马贞的《史记索隐》,可以确认的是《史记》周本纪的《索隐》中存在《弘决外典钞》引用的内容。而具平亲王为了对《止观辅行传弘决》中引用的《史记》记述施加注解,阅读并利用了《集解》《索隐》等《史记》文本。
(四)《弘决外典钞》卷三·十帖~十一帖
《辅行传弘决》:武将有谋者,……樊会之徒。
《弘决外典钞》:《史记》云,樊哙以为舍人,从汉高祖。项羽欲攻沛公,之往谢。项庄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哙在营外,闻事急,乃持铁楯,直撞入,立帐下,瞋目而视,眦皆血出也。是日,樊哙、沛公几殆矣。
上述乃是对《止观辅行传弘决》提到的樊哙等《史记》中出现的人物施加的注释。《弘决外典钞》从《史记·樊哙传》中摘录要点,组成了上述的注释文:
《史记》卷九十五《樊郦滕灌传》:高祖为沛公,以哙为舍人。……项羽在戏下,欲攻沛公。沛公从百余骑因项伯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项羽既飨军士,中酒,亚父谋欲杀沛公,令项庄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屏蔽之。时独沛公与张良得入坐,樊哙在营外,闻事急,乃持铁盾入到营。营卫止哙,哙直撞入,立帐下。项羽目之,问为谁。……是日微,樊哙奔入营谯让项羽,沛公事几殆。
《集解》:徐广曰:“一本作‘立帷下,瞋目而视,眦皆血出’。”
此处值得注目的是,《弘决外典钞》中加傍点的注释内容。“瞋目而视,眦皆血出也”与上述现行的《史记》文本中的原文(双下线部分)不同。那么,《弘决外典钞》所引的《史记》原文是基于何种文本呢?上述《集解》的引文中出现了“徐广曰”的另一个《史记》文本,该文本与《弘决外典钞》的引文是相一致的。
具平亲王所见到的《史记》,是与徐广所谓的“一本”(《史记》的另一个文本)具有相同的内容呢?还是具平亲王从《集解》中直接摘出“一本”(《史记》的另一个文本)的原文呢?目前还难以确定。不过,这样的例子表明,通过《弘决外典钞》可以知道残留有六朝以来印迹的《史记》等汉籍的另一个文本的状况。
本文虽然仅仅探讨了《弘决外典钞》对于《史记集解》的利用状况这样一小点,但是这样的考察还可以涉及其他内容。因此,具平亲王周边的学问环境,还是可以能够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三、具平亲王与汉语、汉籍
最后,笔者想对上一节(二)中提到的《弘决外典钞》中征引《经典释文》的地方进一步阐述。《弘决外典钞》卷二中也有个地方明确记载《经典释文》的书名:
《辅行传弘决》:礼有三,谓周礼、仪礼、札记。
《弘决外典钞》:《经典释文》云,周仪二礼,并周公所制。礼记者,本孔子门徒共⑦撰所闻,以为此记也。
在此,《弘决外典钞》是把《经典释文》序录·次第(“周仪二礼,并周公所制”)与同书·注解传述人·三礼(“礼记者,本孔子门徒共撰所闻,以为此记也”)的原文串接起来组成注释文的。像这样《弘决外典钞》中利用《经典释文》的现象是可以得到确认的,平安时代当时日本对于《经典释文》的利用很值得回味。
目前,奈良兴福寺保存有据说是唐代写本的《经典释文·礼记音义》残卷。此乃是宽弘七年(1010)于东大寺或兴福寺把古来的写本《经典释文》卷纸分解,在纸背面抄写佛经而流传下来的。书写佛经时,似乎完全无视纸表面的《经典释文》的价值而把其分段切割,后把纸背文书作为表面改装成册子本。至昭和年间,后人才发现并把此尘封1000年的《经典释文》复原为古卷子本的形态,现被指定“重要文化财”加以保存⑧。
具平亲王同时期的奈良寺院,《经典释文》被这样随意处理。但另一方面,在下述《日本纪略》长德二年(996)十一月二十六日条中,对于文章生考试时菅原辅正窜改《经典释文》,企图用它做不正当的行为,有这样的记载⑨:
左大臣以下参,有官奏,其次被定文章生试误事,式部大辅(菅原)辅正卿所进经典释文,与文章博士(大江)匡衡所进《释文》,已有违背,辅正卿所进之文,折改反音,仍可献怠状之由有敕定。上述内容表明,在平安时代对于习文之道者来说,《经典释文》依然具有一种规范的价值。与《弘决外典钞》的引用相应,可以视为是《经典释文》在日本的流播状况的值得深思的具体实例。
此外,上一节(二)中《弘决外典钞》的一些地方,如“柤、音〈侧加〉反,正字作樝”等,存在继反切之后,又言及汉字字体的现象。这一现象清晰地表明,在当时的日本,《止观辅行传弘决》中的“柤”的正字是“樝”这一文字规范。当时流播至日本有关汉字字体的书籍有很多,虽然从《日本国見在书目录》小学家的著录中可以知晓,甚至从日本文化十四年(1817)刊的官版和泉屋本《干禄字书》中也有“柤、樝……[并上通下正]”等记载中,也可以进一步得到确认⑩。当然,这是江户时代的版本,不能移花接木式地联系《弘决外典钞》的记述,但这样的史实当表明,具平亲王是基于像《干禄字书》那样的字书来添加“正字”等注释文的。(11)
《左经记》(源经赖的日记)长元七年(1034)十二月九日条中载有:
省试日,儒者两三临向试场,教示字样等于学生之由有披露。……实范朝臣、明衡并但马前守能通朝臣等进寄厅东壁南妻[与学生座相隔一间许欤]书字样令见之,兼令教文字声训云云。据此可知,省试之际,藤原明衡等儒者不正当地给让学生看“字样”以修改不正之字。当时文字的规范具体如何,由于具体流传至今的资料稀少,实际上哪些字为“正字”,目前难以明确。故这样的记述,可以说是言及“正字”、“字样”的贵重资料。
如上,本文聚焦于《弘决外典钞》中利用《史记集解》的注释地方以及有关汉字、汉籍值得注目的几个地方,进行了考察。《弘决外典钞》中有许多涉及日本接受中国汉籍的具体实相的记载,笔者今后将详细梳理,进一步探讨汉字、汉语、汉文以及汉籍等学问在古代日本的存在方式。
附记:本文是在2007年12月22日杭州举行的早稻田大学日本宗教文化研究所与浙江工商大学日本文化研究所共同举办的“越境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口头发表的基础上成稿的。
注释:
①请参照山田孝雄《〈弘决外典钞〉を薦むる辞》(《典籍说稿》,西东书房1972年改装版)、内野熊一郎《〈弘决外典钞〉の経書学的研究(一、二)》(《日本汉文学研究》,名著普及会1991年)、尾崎康《〈弘决外典钞〉引書考並索引》(《斯道文库论集》(三)、1964年3月)、矢岛玄亮《〈弘决外典钞〉索引稿(上、下)》(《金泽文库研究》13-7、8,1967年7月、8月)、《〈弘决外典钞索引稿〉余录)(《金泽文库研究》16-7,1970,年7月)。
②请参见《大日本史料》2-6宽弘六年(1009)七月二十八日条、冈田正之《日本汉文学史》第四期第三章(吉川弘文馆,1996年增订版)、川口久雄《平安朝日本汉文学史の研究》第十七章第三节(明治书院、1982年第三次增订版)、大曾根章介《具平亲王考》、《具平亲王の生涯(上、下)》(大曾根章介《日本汉文学论集》第二卷,汲古书院,1998年)等。
③多武岑贺公,即增贺(917~1003),天台宗僧,先求学于比叡山,后住多武峰,讲《摩诃止観》《法华文句》,撰有《法华撰义钞》。
④引文据宝永本。《弘决外典钞》现存的版本,除宝永四年(1707)刻、同六年(1709)跋的木版本之外,还有金泽文库藏的写本(弘安七年(1284)写,缺卷三末尾及卷四。刻本及金泽文库藏的写本于昭和三年(1928)由西东书房复制刊行,其中刻本虽然是基于身延山发现的写本作成,但其原写本现在所在不明)、天理图书馆藏写本(平安期写,仅存卷一,且缺卷头;写在《五臣注文选》卷第二十的纸背。《文选赵志集白氏文集》(八木书店,1980年)内有影印)等。此外,还有《续天台宗全书·显教三》(春秋社,1989年)收录的翻刻活字本。
⑤请参见拙文《奈良·平安期における漢籍受容の一考察—善珠撰〈因明論疏明灯抄〉を手がかりとして—》(《国文学研究》151、2007年3月)等。
⑥请参见拙文《善珠撰述仏典注釈書における老荘関係書の引用》,《亚洲游学》第73号,2005年3月。
⑦“共”:宝永本作“其”。今据金泽文库所藏的写本改。
⑧请参见拙文《興福寺蔵〈経典釈文〉及び〈講周易疏論家義記〉について》,《汲古》第52号,2007年12月。
⑨请参见滨田宽《平安朝日本漢文学の基底》第一章,武藏野书院,2006年。
⑩请参见杉本つとむ编著《改订增补汉字入门〈干禄字书〉とその考察》,早稻田大学出版部,1985年版。
⑾《日本国见在书目录》小学家类中有“《干禄字样》一卷”的记载。
原载:《甘肃社会科学》 20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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