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的兴衰与藏书的消长互为表里，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不可或缺。宋代目录学家郑樵在《通志•校雠略》中言：“有专门之书，则有专门之学；有专门之学，则有世守之能。人守其学，学守其书，书守其类。人有存没，而学不息，世有变故，而书不亡。” 郑樵此言不仅道出了几千年来中国学术、藏书和书目发展的真谛，而且也可作为对20世纪北美中国研究、东亚图书馆与书目发展的至理诠释。

    20世纪北美中国学研究的发展大体上经历了从个人的兴趣到藏书的收集，从藏书的集结到学者的集聚；再从学者的集聚到学术的兴起，从学术的兴起到藏书的拓展，这样一个循环往复的发展过程。就加拿大的情形而言，在二战以前中文古籍的收藏主要有两处：一处是麦吉尔大学的葛思德藏书（Gest Collection），另一处是多伦多大学的慕氏藏书。

    葛思德藏书源于葛思德的个人收藏。葛思德（Guion Moore Gest，1864-1948）是一位美国建筑师、工程承包商，早年来华时因患眼疾久治不愈而对中医产生兴趣与信赖，进而委托美国驻华公使馆海军上校义理寿（Adviser Commander Irvin Van Gillis，1875-1948）代购中国医书，特别是一些有关治疗眼疾方面的书籍，开始收集中国书籍。后来收罗日益广富，葛思德乃将其个人收集的中文藏书移至其分公司所在地加拿大蒙特利尔市，藏于麦吉尔大学赖德派斯图书馆（McGrill University Redpath Library）。1926年2月13日，葛思德藏书正式开放，命名为葛思德中国研究图书馆（The Gest Chinese Research Library），其时藏书约7万5千册。二战前，葛思德曾谋求将其藏书售予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哈佛燕京学社社长叶理绥（Serge Elisséeff，1889-1972）和哈佛燕京图书馆馆长裘开明（Alfred K'aiming Ch'iu,1898-1977）曾率众赴麦吉尔大学做过清点比对，因其藏书与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书重复者过多，加之葛思德要价过高，哈佛燕京图书馆遂放弃收购。1937年，普林斯顿大学在洛克菲勒基金会的资助下，收购葛思德的全部藏书，建立了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Gest Oriental Library）。后来，Nancy Lee Swann（1881-1966）馆长（1931-1948）和胡适（1891-1962）馆长（1950-1952），特别是童世纲（1911-1982）馆长（1952-1977），以葛思德藏书为基础，不断拓展，苦心经营，将其发展成为闻名遐迩的东亚图书馆，进而成就了普林斯顿大学的中国研究和亚洲研究。如果当年哈佛大学收购了葛思德藏书，或者普林斯顿大学没有收购葛思德藏书，我相信，不仅普林斯顿大学东亚图书馆的历史要改写，而且普林斯顿大学的中国研究和亚洲研究的历史也要改写。当然，如果葛思德藏书一直留在加拿大麦吉尔大学，那么，那里的中国研究历史也同样要改写。

    慕氏藏书则源于山东蓬莱人慕学勋（1880-1929）的个人收藏。慕学勋雅好积书，曾在北京德国公使馆担任中文秘书17年，一生搜罗中国古籍甚富，民国年间曾自编和排印过个人的藏书目录——《蓬萊慕氏藏書目》。该藏书目录分经史子集丛五部，共收录藏书2551种，其中经部283种，史部645种，子部859种，集部638种，丛部126种；以表格的形式著录有书名、著（注）者、卷册数、函数、备考、编列号数等项目，其中经史子集四部的编列号数为1-30，而丛部的编列号数略有缺如。慕学勋去世后，其所藏古籍约4万余册于1933年被热衷研究中国古代文化的加拿大中华圣公会河南主教怀履光（Rev. William Charles White，1873-1960）收购，并于1935年连同怀履光另外收购的约1万册图书共约5万册图书一起运至加拿大多伦多。由是，多伦多大学开始建立中文藏书。其后，通过卡内基、梅隆基金会的资助，多伦多大学陆续增添了一些中文藏书，并于1961年正式建立了东亚图书馆（East Asiatic Studies Library），其时藏书约6万册，慕氏藏书自然成为多伦多大学中国研究的主要馆藏。经不断拓展，如今多伦多大学已经将最初只有5万册慕氏藏书的东亚图书馆发展为藏书40多万册的郑裕彤东亚图书馆，成为加拿大乃至北美重要的中国研究和东亚研究基地。

    从北美东亚图书馆的发展历史来看，二战前后是各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瞬间”富甲一方的时代。然而，由于各东亚图书馆人手短缺，特别是古籍整理人才匮乏，许多东亚图书馆虽有收集中文古籍之功，却无整理中文古籍之力，乃至大量的中文古籍历经半个多世纪，迄今仍然没有编撰专门的书目。

    北美东亚图书馆的中文古籍编目始于北美东亚图书馆的先驱裘开明先生。在1938-1940年间，裘开明先生编撰的《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社汉和图书馆汉籍分类目录》（共三册），先后在北平哈佛燕京引得编纂处校印所印行，其中收录的中文古籍十分宏富，被欧美东亚图书馆奉为汉籍分类编目的圭臬，不过该书目并非专门的中文古籍书目，而是依照新式编目法编撰的书本式汉籍卡片目录。1960年代以后，裘开明先生曾试图编撰哈佛燕京图书馆的中文善本目录，但最终未能如愿。后来，屈万里先生校订补充王重民先生早年编撰的普林斯敦大学葛思德東方图书館中文善本书目，出版了《普林斯敦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臺北艺文印书馆，1975年），这大概是北美东亚图书馆较早的中文善本书目。由此可见，中文善本书目编撰之难，历时之久。

    1992年，我国著名古籍整理专家沈津先生赴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做访问学者，其后被延聘为古籍室主任，专门从事中文古籍整理。在沈津先生的示范带动下，近十余年来，北美东亚图书馆的中文古籍整理面貌为之一新。沈津先生继往开来，先后撰著《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中文善本书志》（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和《中国珍稀古籍善本书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于是，北美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整理长期低迷的气象为之一变，各馆竞相仿效，延聘专才，开始编撰中文善本书志，陆续有李国庆编著《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图书馆中文古籍书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陈先行主编《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善本书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等问世。

    迄今为止，慕氏藏书西藏多伦多大学已有75年之久。然而，因为种种原因，70多年来，多伦多大学的慕氏藏书一直没有公诸于世的书目，而我国学者远赴多伦多大学梳理慕氏藏书者较少，有关慕氏藏书的研究和报道亦屈指可数，相对于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普林斯顿大学东亚图书馆和伯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的中文古籍而言，慕氏藏书颇有几分藏在深闺无人识的境况。如今，乔晓勤博士编撰的《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付梓在即，必将为北美东亚图书馆的中文古籍整理与利用增光添彩。

    《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收錄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收藏的全部中文古籍印本、鈔本、稿本，共计625种，实为慕氏藏书之菁华。虽然慕氏藏书只是慕学勋的个人用书，藏书收集率意而为，繁芜庞杂并不专精，但是，其间亦不乏善本或者稀见之本。因此，《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的编撰出版具有不可忽视的学术意义。该善本提要，在分类上，依张之洞《书目答问》开创的类例和《蓬萊慕氏藏書目》原例，将各类古籍分为經、史、子、集、叢五部，部类之下则依《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并参考《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分门别类，较好地继承了中文古籍编目的传统。在基本著录上，著录了順序號、書名、館藏書號、卷數、著者、版本、冊數、版式、版框高寬、行款、扉頁、序跋、凡例、目錄、牌記等项目，较好地体现了版本目录的特点。在提要的编撰上，既有著者簡介，内容簡述等内容，也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等书目提要的转錄，有机地糅合了中国传统的叙录体提要和辑录体提要的特长。因此，《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是一部集合了多种中国传统书目方法且颇有学术价值的中文善本提要书目。

    通常而言，编撰书目是一件劳神费力且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古语云：校雠如扫叶，随扫随生。常言道：无错不成书。书目的编撰更是如此。古往今来，没有哪部书目没有错漏，即使是被学界奉为中国目录学圣典的《别录》《七略》亦是如此，而中国古典书目集大成之作《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更是如是，自清至今，各种纠谬补正之著述一直延绵不绝。《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自然不能例外。尽管如此，图书馆人对于编撰书目这种为人作嫁的苦差仍然义无反顾，乐此不疲，而学界也一直热忱欢迎，乐观其成，盖因书目乃治学之门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因书究学，必从此问途，方能得其门而入；而图书馆人的这种无私奉献，无疑即是为学人提供开启智慧之门的钥匙，对于学术的促进必将大有裨益。因此，虽然《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难免瑕疵，但是，瑕不掩瑜，既有记一地藏书之盛之功，亦有促一方学术之兴之用。

    我与乔晓勤博士相识已有20多年，乔晓勤博士曾在中山大学人类学系任教，后赴美留学多年，是一位勤奋开拓且在诸多学术领域颇有建树的才俊。乔晓勤博士既是我们中山大学的校友，也是我们图书馆界的同行，他从美国转职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尚不足十年，便完成了几代学人翘首以盼的《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令人惊喜、羡慕和赞赏。承蒙乔晓勤博士抬举，我得以先睹该中文善本提要并为之作序，深感荣幸。我相信《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的出版将有力地促进加拿大多伦多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的利用，有益于北美中国研究的发展，因此，我十分乐意向学界和图书馆界热诚推荐这部重要的中文善本提要。

    是为序。

                                      程焕文 谨识

                                     2009年5月26日

                               于广州中山大学康乐园竹帛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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